第一章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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迤邐時光晝永，時序清和。當紅的、白的、粉的花瓣片片委地，零落成泥，當枝頭的嫩綠漸漸深密，當春衫愈加輕薄，呼吸間隱隱嗅到輕微的灼熱時，人們才發覺，夏季已在不知不覺間來臨。
江寧府最大的黃記客棧早早地便掛上了酒旗，迎風招展。跑堂的夥計拖起長長的尾音，揚聲招呼著南來北往的商人旅客。菜刀與案板粗魯的碰撞聲，瓷碗竹筷攪動在一起的洗刷聲，揭開蒸籠時撲鼻而來面點清香，揭開了新的一天。
夥計一溜小跑地來到後廚，向廚子唱菜名。唱完後，端起做好的菜正要離開，肥頭大耳的中年廚子叫住他：“那個，住天字三號房的娘子，出來沒有？”
“老張，你怎麽老關心那娘子啊？”切菜的夥計擡頭笑道，“莫非想討她做渾家？”
張廚子臉上的肥肉笑得層層堆起：“我老張哪裏配不上那娘子了？攢了的本錢，夠她吃香喝辣一輩子，她哪裏不滿足？”
“就是，在店裏住了好幾天，也沒見什麽人來找她，怕是孤身一人的小娘子。”洗刷碗筷的夥計頭也不擡地說。
旁人起哄：“不如今日就請個冰人上門，定了親咱們也要慶賀一二。”
端菜的夥計潑了一盆冷水：“我說你們別癡心妄想。那娘子來客棧的第一天，我上前問好，嬉笑了些。她擡頭看我一眼，那雙眼，嘖嘖，就像冰做的一般，嚇得我全身都抖了抖。聲音也冷冰冰的。老張，你要有膽和她說話，我就輸你一壇十年花雕。”
張廚子被駁了興致，心底很不痛快，順手把勺扔在鍋邊：“說句話，怕甚！”袖子一捋，氣哼哼地走了出去。
正巧，心儀的娘子從二樓緩緩走下，步步生蓮。一襲杏黃長裙，如水波一般披在她粉色繡鞋尖上層層蕩開。穿淺柳綠的短襖，外罩淺紅褙子。張廚子也認不出是什麽顏色，只覺得眼前這位娘子，氣貴如蘭，如神仙一般，連直視一眼都覺自慚形愧，方才還充盈全身的勇氣像是一窪淺水，在夏日熾熱的陽光下，快速消失。
那娘子的年紀約有十八歲左右，一雙美目黑白分明，俏鼻櫻唇，皮膚又嫩又白，嫩得幾要掐出水。張廚子站在樓梯口，雙手不斷地搓著衣角，吞了半天唾沫，終於攢足了勇氣，顫巍巍地喊了一聲：“娘……”
大堂裏原本是熱鬧一片，食客住客見張廚子沖出廚房，傻楞楞地站在木梯旁半天不做聲，早已靜了下來。聽他這麽一喚，立刻哄堂大笑。
張廚子臊得滿臉通紅，豆大的汗珠顆顆掛在額頭。想走，雙腳像是被粘住了一般，想找個地縫，可惜這客棧剛翻新，青石地上一條縫都看不見。
小娘子看了張廚子一眼：“且今日店裏可有京城的梅花包子？”嗓音冷冷，如三九寒冬的冰水一般。
“有有。”張廚子沒想到小娘子非但沒有厲聲指責，卻給了自己一個臺階下，忙點頭道：“娘娘子要什麽，小的立刻做來。”力氣似乎有回到腿上，他慌忙往後廚跌跌撞撞退去。眾人只聽到一陣劈裏啪啦亂響，不知他碰到了水缸，還是瓷碗。
這位娘子便是便裝的洛葭月了。自二月中從會稽縣離開後，她一路北上，到了兩浙路秀州，在師妹洛小琪夫家住了將近兩月。快到四月下旬時，洛葭月才慢悠悠出發，進入溧水縣地界。
她本想依舊穿著道袍，行事也方便些。洛小琪執意不許，搬出一堆正的反的大小道理，什麽“穿道袍不好看，不如換一身”，什麽“有人吃過尼姑的當，不把氣也要撒在道姑身上，全家就不舒服”。最後還警告洛葭月：“如果再穿道袍，以後便沒錢借你了。”
洛葭月知道，師妹一片苦心。她在秀州住了這麽些天，言談中大半竟是說到荀或淵。雖是無意露出口風，洛小琪心思靈巧，立即發現端倪，纏著自己將這兩個多月在山陰的事說了一遍。
洛小琪聽罷，捂嘴笑道：“師姐，當年我就覺得這人像個呆子。如今，他果然就是個呆子。”
洛葭月白了洛小琪一眼：“他也不呆，就是傻了些，人倒不錯。”這幾年有夫君疼愛，師妹的日子過得不錯，膚色氣色都好。
洛小琪道：“這麽快就維護起來，師姐你確定你沒動心？”
洛葭月正要白第二眼，洛小琪馬上伸手捂著自己的眼：“師姐你別拋白眼，我什麽都沒！看！見！”
“這都多大了，還像個孩子。”洛葭月道，“真不知你家夫君怎麽受得了你？”
洛小琪極自然地扮起鬼臉：“那是他的事，跟我無關。”
洛葭月哭笑不得，洛小琪又拈起一顆紅櫻桃放在嘴裏：“師姐，要我說，那個呆子配你正好。”
“哦？有什麽高論說來聽聽。”洛葭月瞥見身後不遠處，一道長長的影子正緩緩移來，心底暗笑，勾引師妹說些話來。
洛小琪全然不知師姐心底的打算，說得起勁：“兩個人能相遇，得有多大的緣分？你也說了，他對你極其用心，算得上是百依百順，這等男人打著燈籠都找不著。哪像我啊，夫君忙得連影子都看不見找不到，還百依百順？做夢去吧。我倒想要一個什麽事都聽我的男人，可惜……”
“可惜什麽？”男人淡淡地開了口。
洛小琪肩頭一抖，楞了片刻，手緩緩伸向水晶盤，擡起頭嫣然一笑：“可可可惜……”手底一抖，一片紅雨頓朝洛葭月面前飛來。再擡頭一看，洛小琪已奔出兩三米開外。
師妹這些年功夫見長啊。洛葭月看著袖口上的斑斑紅點，讚許地點頭。只是，功夫再高，也比不上她家夫君手長腿長。還沒奔出這個院子，她整個人就被男人撈進懷裏，抱進了房裏，“哐當”一聲門板被踢上。隱約聽到師妹的怒喝：“洛葭月，小爺我跟你沒完！”
等你夫君把賬算完了，想必你也沒精力與我算賬。洛葭月微笑，喚來仆役將地上打掃幹凈，轉身回房。看著窗外艷艷欲燃的榴花，她的思緒又飄到天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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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寧府最大的黃記客棧早早地便掛上了酒旗，迎風招展。跑堂的夥計拖起長長的尾音，揚聲招呼著南來北往的商人旅客。菜刀與案板粗魯的碰撞聲，瓷碗竹筷攪動在一起的洗刷聲，揭開蒸籠時撲鼻而來面點清香，揭開了新的一天。
夥計一溜小跑地來到後廚，向廚子唱菜名。唱完後，端起做好的菜正要離開，肥頭大耳的中年廚子叫住他：“那個，住天字三號房的娘子，出來沒有？”
“老張，你怎麽老關心那娘子啊？”切菜的夥計擡頭笑道，“莫非想討她做渾家？”
張廚子臉上的肥肉笑得層層堆起：“我老張哪裏配不上那娘子了？攢了的本錢，夠她吃香喝辣一輩子，她哪裏不滿足？”
“就是，在店裏住了好幾天，也沒見什麽人來找她，怕是孤身一人的小娘子。”洗刷碗筷的夥計頭也不擡地說。
旁人起哄：“不如今日就請個冰人上門，定了親咱們也要慶賀一二。”
端菜的夥計潑了一盆冷水：“我說你們別癡心妄想。那娘子來客棧的第一天，我上前問好，嬉笑了些。她擡頭看我一眼，那雙眼，嘖嘖，就像冰做的一般，嚇得我全身都抖了抖。聲音也冷冰冰的。老張，你要有膽和她說話，我就輸你一壇十年花雕。”
張廚子被駁了興致，心底很不痛快，順手把勺扔在鍋邊：“說句話，怕甚！”袖子一捋，氣哼哼地走了出去。
正巧，心儀的娘子從二樓緩緩走下，步步生蓮。一襲杏黃長裙，如水波一般披在她粉色繡鞋尖上層層蕩開。穿淺柳綠的短襖，外罩淺紅褙子。張廚子也認不出是什麽顏色，只覺得眼前這位娘子，氣貴如蘭，如神仙一般，連直視一眼都覺自慚形愧，方才還充盈全身的勇氣像是一窪淺水，在夏日熾熱的陽光下，快速消失。
那娘子的年紀約有十八歲左右，一雙美目黑白分明，俏鼻櫻唇，皮膚又嫩又白，嫩得幾要掐出水。張廚子站在樓梯口，雙手不斷地搓著衣角，吞了半天唾沫，終於攢足了勇氣，顫巍巍地喊了一聲：“娘……”
大堂裏原本是熱鬧一片，食客住客見張廚子沖出廚房，傻楞楞地站在木梯旁半天不做聲，早已靜了下來。聽他這麽一喚，立刻哄堂大笑。
張廚子臊得滿臉通紅，豆大的汗珠顆顆掛在額頭。想走，雙腳像是被粘住了一般，想找個地縫，可惜這客棧剛翻新，青石地上一條縫都看不見。
小娘子看了張廚子一眼：“且今日店裏可有京城的梅花包子？”嗓音冷冷，如三九寒冬的冰水一般。
“有有。”張廚子沒想到小娘子非但沒有厲聲指責，卻給了自己一個臺階下，忙點頭道：“娘娘子要什麽，小的立刻做來。”力氣似乎有回到腿上，他慌忙往後廚跌跌撞撞退去。眾人只聽到一陣劈裏啪啦亂響，不知他碰到了水缸，還是瓷碗。
這位娘子便是便裝的洛葭月了。自二月中從會稽縣離開後，她一路北上，到了兩浙路秀州，在師妹洛小琪夫家住了將近兩月。快到四月下旬時，洛葭月才慢悠悠出發，進入溧水縣地界。
她本想依舊穿著道袍，行事也方便些。洛小琪執意不許，搬出一堆正的反的大小道理，什麽“穿道袍不好看，不如換一身”，什麽“有人吃過尼姑的當，不把氣也要撒在道姑身上，全家就不舒服”。最後還警告洛葭月：“如果再穿道袍，以後便沒錢借你了。”
洛葭月知道，師妹一片苦心。她在秀州住了這麽些天，言談中大半竟是說到荀或淵。雖是無意露出口風，洛小琪心思靈巧，立即發現端倪，纏著自己將這兩個多月在山陰的事說了一遍。
洛小琪聽罷，捂嘴笑道：“師姐，當年我就覺得這人像個呆子。如今，他果然就是個呆子。”
洛葭月白了洛小琪一眼：“他也不呆，就是傻了些，人倒不錯。”這幾年有夫君疼愛，師妹的日子過得不錯，膚色氣色都好。
洛小琪道：“這麽快就維護起來，師姐你確定你沒動心？”
洛葭月正要白第二眼，洛小琪馬上伸手捂著自己的眼：“師姐你別拋白眼，我什麽都沒！看！見！”
“這都多大了，還像個孩子。”洛葭月道，“真不知你家夫君怎麽受得了你？”
洛小琪極自然地扮起鬼臉：“那是他的事，跟我無關。”
洛葭月哭笑不得，洛小琪又拈起一顆紅櫻桃放在嘴裏：“師姐，要我說，那個呆子配你正好。”
“哦？有什麽高論說來聽聽。”洛葭月瞥見身後不遠處，一道長長的影子正緩緩移來，心底暗笑，勾引師妹說些話來。
洛小琪全然不知師姐心底的打算，說得起勁：“兩個人能相遇，得有多大的緣分？你也說了，他對你極其用心，算得上是百依百順，這等男人打著燈籠都找不著。哪像我啊，夫君忙得連影子都看不見找不到，還百依百順？做夢去吧。我倒想要一個什麽事都聽我的男人，可惜……”
“可惜什麽？”男人淡淡地開了口。
洛小琪肩頭一抖，楞了片刻，手緩緩伸向水晶盤，擡起頭嫣然一笑：“可可可惜……”手底一抖，一片紅雨頓朝洛葭月面前飛來。再擡頭一看，洛小琪已奔出兩三米開外。
師妹這些年功夫見長啊。洛葭月看著袖口上的斑斑紅點，讚許地點頭。只是，功夫再高，也比不上她家夫君手長腿長。還沒奔出這個院子，她整個人就被男人撈進懷裏，抱進了房裏，“哐當”一聲門板被踢上。隱約聽到師妹的怒喝：“洛葭月，小爺我跟你沒完！”
等你夫君把賬算完了，想必你也沒精力與我算賬。洛葭月微笑，喚來仆役將地上打掃幹凈，轉身回房。看著窗外艷艷欲燃的榴花，她的思緒又飄到天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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